淩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。心中難以平覆。

剛才的事來得太過突然，突然得讓他以為是不是只是一個夢，什麽封官，什麽上任，都只是夢中的一處片斷而已。

“大人，大人。”

陳大人叫了他兩聲，他恍然回神，看著堂下還伏跪在地上的女人。他無法將此人與平日那個整天傻笑，對人又好，一有紅薯就給他拿一個吃的傻二姑重疊在一起。

這具女人，她像一匹母狼，伸出尖利的爪子，拿起一切利刃做出最強的防護盾。她再也不是那個善良的傻二姑。

究竟發生了什麽？為什麽忽然之間傻二姑變成了另一個人，而他爹，也從一個善良老實的農民，變成一個殺人兇手。

那是他親爹，變成被告人。

這是他第一天上任，他成了馬上要審問他親爹的審判者。

在場的人也都傻了眼，這案子要如何查問，如何公斷？淩大人第一天上任，竟然接到了有人靠他親爹的案子。這不是活生生的要看他是否能做公平公斷麽？

“大人，要不這案子先推後……”

“大人。”傻二姑聽到陳大人的話，迅速擡頭看淩煊，“請大人公斷。請大人公斷。請大人公斷。”

公堂外陸續來了人，都是城中老百姓看到有人來衙門告狀後，也要來看一看曾經的桂城第一才子，當今的二品巡撫斷案的風采。

陳大人和柳主簿一個對視，兩人同時上前，欲將百姓先請出去。畢竟這案子跟新上任的巡撫大人的爹有關系，萬一傳出去誰知道會有什麽不良反應。

傻二姑流著淚，又是大聲說道：“十四年前，淩東海害死我丈夫李大木。民婦有丈夫血書指認為證。請大人務必公斷，還我丈夫公道。”

請大人務必公斷，還我丈夫公道……

傻二不斷的重覆這句話，擺明了逼著淩煊將自己的親生父親帶上公堂來審判。

不肯走的圍觀百姓已經聽出了所以然，更不願意走了，震驚的同時也開始議論紛紛。有誰能夠相信，能培養出像淩煊這樣狀元郎的人竟會是個殺人犯呢。

吵鬧聲越來越大，淩煊知道，自己已經成為焦點。傻二姑選在今天來告狀，分明是別有用心。

“張紅桃。”他指著傻二姑大喝一聲，只能逼迫自己冷靜。他現在是桂城的父母官，是桂城百姓的天。

傻二姐嚇了一大跳，嘴裏的聲兒也發不出來了，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。她看到了淩煊眼中的憤怒，可是她不能懼怕。她等這一天已經整整等了十四年。

“大人，您是想……”堂下的胡隊長忍不住問道。

淩煊放下手，橫下心，“將證據呈上堂來。”

“是。”胡隊長快步上前，將傻二姐高舉在頭上的血書一接過來，交回到淩煊的案桌前。

一封藏了十四年的血書，字跡一點都沒有模糊。從這塊布發黃發舊的血書上，就可以看得出來珍藏這份血書的人有多愛他。

更看得出來，這是傻二姑唯一的希望。

血書上寫的字不多，但表達得很清楚。

——殺人兇手是淩東海。

只有八個字，簡單明了。

淩煊盯著血書，他邊擡頭的勇氣已經沒有了。

“原告張紅桃，你如何能證明這封血書是出自於你已經過逝了十四年的丈夫所寫？又有何人能證明你丈夫是被……淩東海而害？你務必如實招來，否則本官便以你攪亂公堂為由，治你的罪。”

他不相信他爹殺過人，不相信十四年前李大木明明是死於意外，又怎麽會跟他爹扯上關系。

張紅桃閉著眼松了一口氣，她沒有想到的是，淩煊這麽快就接了她這個案子，連一句憤怒的話都沒有對她吼。

“張紅桃，請如實交待。”典史催了一句，已備好筆墨，準備記錄。

“回大人話。”傻二姑忍下淚水，說道：“十四年前，我丈夫並非死於意外。他是被淩東海推下墻頭而死。這件事情，七星村的李四坤親眼所見，他可以為我作證。”

血書，李四坤為證，淩煊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再問下去。這個時候，只能請被告。

可是真的要讓衙差去將他爹請來對薄公堂嗎？

子審父，還是殺人這等兇惡之事，他如何開口？

旁邊的人也替他著急，這案子要如何繼續下去……

傻二姑又道：“請大人替我丈夫討回公道。我丈夫冤死十四年，卻讓殺人兇手逍遙法外十四年。求大人一定要給民女作主。求大人給民婦作主。”

“張紅桃。你忍隱十四年，讓你丈夫冤死十四年而不報官，偏偏在今日才來此替你丈夫伸冤，你是何居心？”

淩煊冷眼看向傻二姑，他已不得不相信，堂下的婦人確是傻二姑無疑。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，一個人女能忍隱十四年才出來替丈夫討公道，她那顆心得有多堅硬。

然而傻二姐只是一遍遍的求他公斷，求他給李大木一個公道。

就連圍觀的百姓也在嚷嚷，必須要嚴懲殺人兇手。衙差想要阻止，可是沒有用，越阻止他們喊得越大聲。有些人是怕事情沒鬧大，有些人則是想看看淩煊到底能不能做到公正廉明。

淩煊無路可退。傻二姑有人主證物證，他若是不被告和證人帶來公堂，馬上就會落下包庇親爹的話柄。到時候他這個官也不用再做了。

事情沒有得選擇，也沒有退路可言。

“胡隊長，你速速帶人去七星村將被告淩東海和證人李四坤帶到府衙。不得有誤。”

他起身離開，只能宣布暫時退堂。一個人回到房間，關上門面對那堆滿桌子的文件。

他覺得今天的自己著實可笑，傻二姑一個狀告，毀掉了他滿以為沒有詬病的家庭。他從小就愛戴的父親，突然之間成了殺人兇手。

是該說他父親無恥呢，還是說傻二姑心機深沈。人心不可測，這世上可有真正純潔的內心？他一心向往著為百姓作事，做一名真正為百姓著想的清官。

可今日，誰來告訴他，這條路要怎麽走下去？

衙差很快到了七星村，直奔淩家。但都知道淩東海是新官淩煊的父親，衙差都不敢過分，實話實說後請他務必去桂城府。這便將懵懂的淩東海帶走了。

另外兩名衙差去找李四坤，從昨晚醉酒睡到現在的李四坤被擰起來帶走了。

這件事情像一顆炸彈落在七星村，轟的一聲把整個七星村炸得翻天覆地。

馮秀昭也知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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